2012年6月5日 星期二

【細雨輕塵】第九章

橫山美雪  林晟高中數學  風水大師

【第九章】

「妳要不要再考慮一下?茲事體大呀!」被媚娘扭扭捏捏通知要結婚,近來心煩的依荷愈加不快。

黃媚搖頭,再次討好地對闆臉皺眉的依荷傻笑:「happy妳不要生氣嘛,人家真的想得到妳的祝福啦。好啦好啦,妳不是要人家快點結婚的嘛。」

「是要妳快點結婚,不是快點休學。妳搞清楚!」

「我又不喜歡讀書,讀書好苦耶。好嘛,妳不要再生氣了嘛。」

依荷嘆氣:「我是痛心。資質這麼好,隨隨便便就這麼浪費了。人家補習補成了神經病連聯考的邊都沾不上,妳們卻說放棄就放棄…… 閃開啦,不要看見妳們了,害我頭好痛。」

黃媚一把拉住依荷抱得緊緊的,晶瑩淚珠串串滴落:「妳是人家好不容易找到的好朋友、好姐姐,妳生氣,我快樂不起來啦。不要啦,嗚…嗚嗚…」

「妳再考慮一下休學的事。」依荷不死心。

「不要啦,人家真的討厭上學啦……大家都喜歡欺侮我。」

「我跟妳說媚娘,妳跟珊如不同,她是要嫁到美國,非辦休學不可。妳沒必要呀,跟我一起讀到畢業不好嗎?」

一直在旁做習題的小葳心浮氣躁的丟開筆:「行了吧姐,人各有志,幹嘛非把妳自己的價值觀強加在別人身上,夠了!」

黃媚忘了掉淚,眨著哭花了睫毛膏的大眼,回頭看著小葳怒沖沖甩門而去:「她怎麼了?」

依荷長嘆:「煩死了……為了留學方便,這幾天大家要小葳和亦凡先去公証一下。而那邊約瑟死纏爛打,連訂婚都不肯,不知用了那招讓珊如點了頭立刻下嫁。底特律,底特律是個什麼東西我媽都不知道!我們這幾個女兒,她看一次哭一次,妳還來攪和。」

「我很好呀,」黃媚立刻保證:「妳不生氣我就更好了呀。我爸媽更是開心耶,那葉大哥說我快樂就好,所以吶,妳不要煩好不好?」

「媚娘,我跟你說——」

「嗯?」

依荷拿那純然無知卻信賴萬分的眼神無奈,再嘆口氣:「我沒經驗,好像沒啥立場給妳忠告,但我百分之百確定:婚姻這檔子事是千古難題——題意曖昧不明,答案因人而異。我相信葉大哥會疼惜妳,可妳準備好了沒?我是半點把握也無。媚娘,我要妳答應我:當妳對婚姻不滿時,對妳的honey有所疑慮時,當下就解決問題。不要像現在一樣,不是躲就是哭。我要妳保証。」

「沒問題,我保証。那,妳不生氣了?可以做我伴娘了?」

答應得這麼輕易快速,依荷愈加不安了。這千嬌百媚的小妞出生時,老天爺不知在忙啥……再強調一次:「有問題一定要“請示”妳的阿拿達,懂了沒?」

「懂了,懂了,那伴娘……」

我看她是完全不懂——依荷又嘆口氣。

—*—*—

就知道她不懂!

打從計程車把神情疲憊、梨花帶雨的新娘子放在唐家小舖前開始,大家就啥事也幹不成的圍在她身邊——人人關懷備至,個個束手無策。

古爺爺把依荷拉到一旁附耳道:「不是在歐洲度蜜月嗎?怎地?難不成那隻小麻雀跟人家小倆口一道,弄成了個三角糾紛了?」

「古爺爺,您老可別瞎攪和,八成是咱們媚大小姐自己神經,不多久梁大哥的電話就會追來——喏,來了。」

依荷匆匆跑去接過老爸話筒:「喂?最好是你……快講!」皺眉的小臉聽了一陣子笑了起來:「好,你帶小珍看完美髮比賽再回來,我會幫你馴妻。」“啪”地掛上電話,回頭臉一闆,瞪向圓睜著淚眼看她的惹禍精。

「是,是他嗎?」帶水的聲音稍歇,淚珠跟著又滑落。

依荷沒好氣:「是,他帶著情婦和小珍遊山玩水去了。」

「嗚…嗚嗚…」黃媚索性有模有樣哭將開來。

人長得冶艷,連哭都難看不起來,直叫人心疼,但依荷可沒必要嬌慣她:「對男人,妳盡管一哭二鬧三上吊,這招對我呢,免談。妳要光哭不說話那請回。若瑩,叫車!」

「大姐,妳等一下。」似薔走進人牆內,在黃媚手邊的小凳子上坐下:「媚兒姊姊,妳是有喜了嗎?」

「啥?」依荷大叫。

一下子眾家老爺子們七嘴八舌起來——各自發表著回憶中的經驗談。

回過神來的唐爸輕喝道:「還不扶媚兒進屋去,外頭風大著涼怎辦?小六,幫媚兒姐姐熱碗湯來——記得把油撇掉。小五去打把熱毛巾。」回過頭俯向忘了掉淚的黃媚柔聲道:「天大的問題先擱著,媚兒,去躺下歇歇,唐媽媽待會兒會煮些稀飯給妳吃,過來過來。」

—*—*—

依荷讓黃媚躺在自己小床上,邊聽著似薔輕柔的詢問,邊不時遞熱毛巾給抽抽答答的嬌嬌女。

似薔笑道:「八九不離十了,明天去醫院掛個號更確定一下吧。」跟著笑容一收:「媚兒姐姐,懷孕是非同小可的大事,這個小生命在妳身體裡處於完全無助的狀態,妳任何的情緒波動,小生命都感受得到,妳得停止哭泣了。這對胎兒不好。」

喝!護士的警告超有效,立刻嚇止了媚娘的水庫。

依荷讓媚娘喝了點熱湯,扶她躺好,順便訓話:「妳呀,妳是天下本無事,庸人自擾之。什麼情婦情人?梁大哥若是毫無魅力之人,妳會急著嫁他?他又大妳那麼多,沒個過去才叫奇怪呢。婚前妳是怎麼跟我保證的?現在可好,人家居心叵測地在妳耳邊搬弄是非妳就——什麼事?」依荷沒好氣回頭看向房門。

若瑩探頭進來:「妳有客人,大姐。」

「等一下,正忙著呢——說到哪了?對了——別人的話妳全信,問都不問一聲,自編自導自演夢碎巴黎的苦情新娘,哭哭啼啼一路逃回來。人家小珍擔心得都快哭死了,新郎倌更差點瘋掉。丟不下好不容易出國的小珍,又憂心如焚地想妳這路癡不知會把自己弄到西伯利亞還是北極……不是看在妳懷孕的份上,我一腳踹死妳。現在給我撥電話叫他安心,喏,拿去!」

黃媚接過依荷由她皮包翻出來的手機,乖乖地撥號。

看大小姐抱著小機器又哭又笑地,準是沒事了。

依荷嘆口氣,這年頭流行上演逃妻記還是怎地?小葳前天才逃到紐西蘭,媚娘這會兒卻由巴黎蜜月途中逃回。輕輕拿起滑落床沿的手機湊到耳邊,邊為睡著的準媽媽蓋好棉被:「喂?」

「依荷?媚兒呢?」

「睡著啦,懷孕的關係吧。對了,恭喜,爹地!」

那頭靜默了好一會兒:「大恩不言謝。」

「這就免了。麻煩你盯著小珍好好做筆記,待會兒媚娘醒了我會要她再打電話給你。嗯,再見!」

「大姐,」若瑩又探頭進來:「有妳電話,哼大哥由紐約打來的。」

「天啊讓我ㄕˇ了吧……」匆匆跑向外頭櫃檯:「喂?跟你說我忙死了,沒事別煩我啦……手機?好好好,我馬上打開。忘了,我忘了打開啦。」匆匆又跑回房間找出手機,再跑到客廳以免吵著媚娘:「來了啦,來了啦……什麼事?」

「怎麼沒去大廈那邊?我傳了一堆資料給妳。」

「忙死了啦,小葳逃婚到紐西蘭去找死黨丫丫,亦凡跟著追去了。那個二百五約瑟拿著個大鑽戒到處追著珊下跪,我們全家都累壞了,我爸媽昨天投降。你保證過的,他不是壞人,對吧?」

不到20歲就被個來歷都沒弄清楚的阿波羅旋風般追走,依荷認為再多的保證都嫌不足。

「除了女色方面有過不良紀錄,絕對頂級良品。」

「女色?什麼女色?你沒提過!」依荷驚詫得尖叫聲都變了調。

「小姐,妳也幫幫忙,妳見過約瑟的——西方版的李亦凡耶。但他又沒過敏症保護,女人自動送上門的連我們都得幫著推掉。可同室而居兩年,我真沒見他追過女孩子,對珊這麼認真,我也很訝異。放心,不會有問題的!」

「這是爛男人的說法,不具說服力。我還有事,下次再詳細告訴我。」

「保持開機狀態,早點過去大廈那邊。」

「再說啦……」丟下手機,匆匆往店外衝。好忙,好忙:「誰找我?」

原先坐著喝茶的女郎站了起來。

喝!依荷驚艷地睜大眼;難怪外頭這麼安靜,世界級美女哩!

大美女款步而來,伸出纖纖玉手,巧笑倩兮:「妳好,我是羽蝶,吳羽蝶。冒失前來拜訪,請勿見怪。」

吳羽蝶?

握著人家玉手,依荷呆呆地說不出話來。天啊,天啊,雷助教那白癡怎會捨得如此這般的天香國色。

「唐小姐?」

「啊?」依荷驚醒,立刻鬆手:「對不起,妳好。叫我依荷就好,我家六姐妹,爸媽懶得多花心思,乾脆按順序取名一二三四,我是老大,諧音就成了“依”荷了……」

不知所雲的胡扯一通完畢,又慌忙道:「啊,對不起,這邊請。」將貴客讓到小客廳,依荷給個匆匆一笑:「我來泡茶,很快的。」

「不用忙。」大美女想制止依荷的慌張。

「坐下坐下,我家很小,別弄髒了衣服。」依荷人冷靜下來,手腳動作更快,生怕怠慢了嬌客。

「我沒那麼嬌貴的。」

語氣中的怨嗟,讓依荷拿茶具的手一頓:「呃?」

羽蝶輕嘆:「總是這樣。不過就是長得比別人端正了些,就好像成了外星異形,沒人肯正常看待我。真是受夠了。」大美女恨恨道:「我還不是會打嗝、放屁,每天不也一樣上大號,放他一堆臭不拉幾的黃金,哼!」

依荷瞠目結舌。

羽蝶圓睜美目:「難道,妳們都不會有這些俗氣事兒?」

「哈…哈…哈哈哈…」依荷笑得差點打翻茶壺。抹掉眼淚遞上茶笑道:「美女氣瘋了時,也一樣會情緒化的一哭二鬧三上吊。」

「這個啊,這是我最偉大的神來之筆,可把以中嚇壞了。活該,枉費我潔身自愛十幾年守著他。咦,好香的茶,是茶葉好還是技術本位?」

「茶葉好。外頭的老人家之一過去是老師,學生每年孝敬的茶葉大都放在這裡。我家泡茶工夫珊如第一小葳第二我居三。」

「教我,我好喜歡這味道。」

「這沒問題,」依荷直視貴客,坦然提出心底疑惑:「但是可否請教,您今天來是……?」

羽蝶以同樣坦然的清亮眸子回視:「以中說是跟妳談過後,才驚覺到自己誤我良多。謝謝妳幫我討回公道;他確實虧欠我。」

「我……」依荷皺眉。這事不知哪兒不對勁。近來頻繁出現的浮躁湧上,正想開口,羽蝶的訝呼拉回她注意力:「什麼?」

「這壺好漂亮,色澤隱隱像像珠光般,還這麼薄,真好看」

「這個呀,」依荷興緻回來了:「這是小葳的收藏之一哦,每天都抽空養它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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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養?」羽蝶並不擅交際,但從以中那兒所得知的一些資料,她知道分寸的界線。她對這女孩十分有好感,不想讓兩人不歡而散:「像養小鬼那樣嗎?」

「呵呵,」依荷笑逐顏開:「我覺得比較像養小孩——仔細呵護,小心擦拭,這壺在小葳手上時特別活哩。」

「真的?教我養……啊,先教我沖茶,我好喜歡這味道。」

「喝完這兩泡我重新沖泡讓妳看——可惜那兩個不在,珊如泡茶像跳舞般,大家都說看她玩茶是視覺、味覺和心靈的多重享受,該叫她來示範的。小葳也很棒,俐落極了。」

「珊如?今年一入學就轟動校園的那個唐珊如嗎?原來是妳妹呀,這倒不曉得。我那個告訴我這事的同學是助教,她是書呆子,不問世事的,居然知道珊如,可見她多有名。」

依荷將第二泡茶沖好奉上:「請用——喝完這杯我們就重泡。」擡眼,晶亮的眸子對上盈滿笑意的美目:「傷都好了嗎?」省了作做的客套,沒必要。

「好了,內傷外傷全好了。」大美人嫣然一笑:「不過一次就好,這輩子再也不敢玩自殺這戲碼了,真他媽的痛死人。瞧,我也會講髒話哩,大家都太小看我了。」邊聊邊專注於依荷的沖茶、淋壺:「慢點漫點,這杯子妳再涮一遍。」

「那我家珊若不如妳,」依荷順著話題閒聊:「這丫頭有時完美得煩人。都想狠打她一巴掌,看她會不會怒氣上沖。」

「啊,我以前也是那樣,現在不會了。現在我媽都快被我大姐大的舉止嚇暈了。等等,現在換我試試。」

依荷讓大美人試著玩茶:「正確無誤。有空明天妳再來,我叫珊泡給妳看;她下星期就要去美國了。」

「哦?」羽蝶小心翼翼沖泡好,奉上茶:「請用。」

「謝謝;妳做得很正確。記住別急,茶水灑出來就壞了美感。」

「了解。對了,明天我不能來,我今晚的飛機去英國,快的話農曆年前會結婚。」

「嗄?」

「可別告訴以中,我要他再自責久點。」

「可是雷助教說你沒男朋友啊。」

「是沒有,但可不表示沒人追。這傢夥一路由英國追到美國又跟來台灣,纏了我八年。想當年我們對日抗戰也不過打了八年嘛,死不成,就嫁他好了。人家才不像以中,我這才鬆口答應約會而已,他小子立刻不管三七二十一給了我個火辣辣的赤道之吻。」

羽蝶貝齒微露,容顏煥發,愈顯艷光:「要不是在醫院,我看他八成就會把我給吃了。當然,我是甩了他一耳光啦,淑女的矜持總得維持一下嘛,可心裡是甜滋滋的吶。初吻耶,由老手給予的頂級示範。呵呵,我蠻吃這套的。」

羽蝶微舉小瓷杯欣賞:「茶杯也好漂亮——他是英國人,愛喝紅茶,我要把今天學到的帶去英國,發揚國粹順便唬唬英國佬。」

依荷小心翼翼道:「妳想……追那麼久,這個人會不會到手了就失掉興趣了?」

「不會。」羽蝶語氣輕快:「他知道錯待我的後果是什麼。我有才有貌又年輕,生命裡不必委屈承受垃圾。依荷,這是我的地址和電話,妳們蜜月時可以來找——」

「什麼蜜月?」依荷寒聲打斷羽蝶。

大美人打量女孩凍結的小臉,識趣地把背面寫滿聯絡電話的名片默默放回皮包中。據說這女孩心口有個大洞,湊巧她曉得雷以中是橫了心要做“某人”的織補匠。看來,他把這朵小荷花娶到手是早晚的事!可惜了,她挺喜歡這冰雪聰明的女孩,本想交個朋友常聯絡的,看來暫時是不可能了:「這茶葉有得賣嗎?」

依荷在沉默淤積的泥漿中掙紮,半晌,勉強一笑跟著轉換話題:「應該有。我幫妳介紹一下古爺爺,沒得賣他也有辦法幫妳拿到幾斤的。」

這是下逐客令了。

羽蝶站起來:「太好了!謝謝妳,小荷花。」

「再回來時歡迎來玩。」依荷客氣著。

「一言為定,那時妳可驗收我的泡茶技術。」

—*—*—

目送美人蝶搭乘計程車展羽翩然而去,依荷轉身見母親在櫃檯前,秀眉一皺四下張望:「雙胞胎呢?」

「小六在隔壁教麻嫂電腦,小五在對街文具店幫忙畫海報。找她們有事?」

「沒事。妳去休息一下,我來看店就好。」

唐媽媽搖頭:「休什麼息?坐著又沒事。」

「那我去準備晚飯……」

唐媽媽笑嘆:「荷花,荷花啊,妳操心過頭了。做飯還早吶,妳爸正在熬大骨湯,待會兒我會去弄些清淡小菜給媚兒,我也已經打了電話給她父母報佳音。這裡沒妳的事了。不是要去雷助教那邊做功課?去忙妳的吧!」

依荷秀眉深攏:「媽,我在想,常去佔人家便宜,會不會給別人誤會其中有什麼……」

「誤會啥?」唐媽媽揮揮手:「妳老師又不在家,人家也是看得起妳才會要妳用他電腦,咱們自己別存歪念頭才是,妳就用好成績答謝吧。晚餐妳爸會給妳送過去,超過子夜就打電話回來,讓妳爸去接妳。」

「可是——」

唐媽媽伸長脖子:「對了,古老師,您方才不是說……要去雷助教大廈後面的麵店買手工饅頭來的?」

「對,沒錯。」古爺爺二話不說,立刻推開即將大贏的棋盤:「要不要順便幫妳帶些回來?」

「十個花捲吧,媚兒那孩子挺愛吃的,胃口可能會開些。」

依荷匆匆道:「那,古爺爺,您可不可以順便載我一程?我馬上好,等我一下下。」

唐媽媽見女兒背影消失在店內,轉頭對古老爹苦笑:「謝謝您。」

古爺爺輕聲喟嘆:「這孩子……」

收拾棋子的陳爺爺跟著也低嘆:「下個月……小柯生日吧?」

唐媽媽心痛,苦澀道:「怎麼都使不上力……那個雷助教要是劑藥,有毒我都認了。」

疼惜無奈伴著無聲地嘆息,若街面寒風中的路樹枯葉,揚起,飄落,散開。所有曾經過的,皆付諸沉默。

(第九章完,全文待續)

《backpacker1947-darkgreen原創小說,嚴禁抄襲、轉貼,謝謝。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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